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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岑瀑啸
一
几个月前我看了电影《林肯》,这部荣获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和最佳艺术指导奖的影片,固然集中刻画林肯在南北战争中的领导能力,令观众印象深刻;作为医生的我却注目于当时奴隶州的地理分布之因由:它们位于与首府华盛顿相毗邻的弗吉尼亚州和马里兰州以南,而没有向北延展至新泽西州,乃缘自蚊子的生存条件——该种传播疟疾的动物在其只有三周的生命期内,不能活在华氏60度之下。
非洲人对疟疾的抵抗力远比白人强,所以,南方在梅森狄克逊线(Mason–Dixonline)以南的农场,普遍以黑奴为劳动力,而白人佃农则容易染上疟疾,以致不再适宜于在南方的户外从事农作。同样原因,在南美,巴西的农场驭用黑奴,而冷些的阿根廷则不是奴隶社会。
这是我读过科普作家查尔斯?曼恩(CharlesMann)写的两本书--《》和《》之后,对疟疾分布决定美国奴隶州的地域分布之认识。
前一本以全新的角度叙述年之前“新大陆”的美洲是什么样子,欧洲人征服了这片大陆,大部分土著很快被消灭,主要死于外来者带来的疾病,尤其是天花;《》着重探讨所谓“哥伦布大交换”带来的深远影响。该书名列《时代》周刊年十大最佳图书”非虚构类榜首,它指出:“当欧洲和美洲展开接触时,分隔两个截然不同的生物圈的隔膜破裂了,拉开了动植物和昆虫大交换的序幕。”无可否认,美洲的发现对世界多样性的日益融合与互相依赖,起了关键作用。这种融合和依赖今天仍持续中,甚至有增无已。
《》描绘了西半球在进入全球贸易和移民浪潮前的场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早期人们认为,西班牙人登陆前的新大陆只有几百万印第安人,今天广被接受的数字则在四千万至八千万之间;有些学者甚至认为人口可能达到两亿。皆因当地其时已有发达的文明,还有不少庞大、人口密集、城市化的社会。
美国中部的夏安(Cheyenne),西南的阿帕奇(Apache)和我所在的东南部的切诺基(Cherokee)等部族,本属农耕文化,在马匹从欧洲传到美洲前,这些美洲原住民并非游牧民族。寒冷的北部广大疆域海洋结冰,使西伯利亚的原住民渡过结冰的海洋散居至北美,北欧(此乃我去年旅游北极圈时得知的)。
在北美,现经刘易斯与密西西比河隔岸对望的卡霍基尔(Kahokia),在中美,现今墨西哥的特奥蒂瓦坎(Teotihuacan),在南美,秘鲁的昌昌(ChanChan),都是我去过的代表印第安人文明的古城遗址。它们有周密的城市设计和复杂的水利工程系统。该书称,公元前三千年,新大陆有足足25个复杂的城市。曼恩还推测,在哥伦布到达前,美国大陆三分之二以上的土地已被城市覆盖,西南部大部分地区已被开垦和灌溉。
接着《》一书之后,续集《》阐述了美洲和全球化的关系:哥伦布登陆所激发的贸易和移民如何改变新大陆,新大陆反过来又如何影响旧大陆。欧洲人作为新到的探索者,是人数极少和物力简陋的一队队小船队,他们为何能够喧宾夺主,主宰已有众多人口和发达文明的美洲原住民生息繁衍的广大地域呢?原因在于其对跨物种传播的某些疾病之抗病力—他们与猪牛羊禽等居处接近,能抵御牛只传播的天花,马匹传染的脑炎,鸡鸭鹅传来的流感等。
我在挪威北部村庄见到古时的泥屋呈长窄形,迎风处住牲口,后面住人,每间屋子一个火炕,靠近住人的一边。牲畜的体温提升了部分室温,人和牲畜就是如此过冬,而无需耗用太多的木材来生火取暖。相比之下,美洲原住民没有与牲畜在屋内同住的习惯,没有受到以上从动物来的传染病的影响。但这人数极少的欧洲人抵达后开头的一百年间,无意中把传染病一船船地带到美洲,特别是死亡率高的天花,令70%-90%印第安人死去,余下的斗志全失,以为此乃天意要白人占领自己的家园;而欧洲人也认为上帝意愿美洲为基督,天主教所有。
美洲原住民本来既有中央政府和城市,也有广大的农地。他们耕种方法很“环保”:每年一两次放火烧树林,让下面的土壤肥沃,一部分土地种植土豆(马铃薯)或玉米,另一小部长出新绿草,以之养火鸡,鸭和豚鼠作食用,或吸引野兽来吃草,给人狩猎。这是在现美国东北部,也就是新英格兰(NewEngland)的大湖深层底泥进行科研得出的结论—分析底泥里面几千万年前埋着的小气泡之二氧化碳成分,从而取得证据。
当绝大部分原住民人口在几十年到一百年间急剧减少(多死于天花),这面积广袤的土地被高大的森林覆盖,而吸入大气中的二氧化碳,使整个地球在16世纪至17世纪(-年)出现小冰期气温下降。当时的荷兰油画中有人们在5月于家门前滑雪的情况(我在阿姆斯特丹艺术博物馆中见过)。在美洲一百年中,因欧洲人带来的传染病而由人口庞大的地区蜕变,变成“原始”地域。与此同时,欧洲人又把什么带回欧洲呢?答案是:马铃薯,红薯,玉米和白银。
在“哥伦布交换”前,欧洲的人口总是没有膨胀,因为人们主食是小麦和大麦,这些是果实不大的作物。而白人从美洲带回马铃薯,红薯和玉米后,饥荒减少,政府稳定,人口增长。同时,在玻利维亚南部波托西(Potosi)山和中南美其他地方发掘的巨型银矿地,几十年间令全球的白银流量增大2-3倍,欧洲人(主要是西班牙和葡萄牙人)到处航行,向中国买来大量丝,瓷,茶等(致使白银大量流入中国)和由西班牙和葡萄牙在东南亚的贸易口岸比如菲律宾和马来西亚运入香料;同时大造军火向外扩张,到非洲将黑人运到美洲种棉花、甘蔗和烟草,再将农获运回欧洲。再由欧洲向美洲运去枪炮,消灭当地余下的原居民抵抗势力。
就这样,除了澳洲之外,四大洲步入了开始全球化的阶段。
当然,同一时期马铃薯,红薯和玉米传到中国,华夏人口也一样急速增加。因为这个缺少淡水和河流的古老大帝国之居民,不再是只依靠水田种植的稻谷来生活,于是明朝前后汉人开始大规模向西扩张,并在山丘开辟梯田,大量水土流失。黄河水位越来越高,到清朝水灾频繁,荒民逃离家园,起义络绎不绝。加上欧洲列强用枪炮,鸦片夺走不少由美洲经欧洲转来的白银,清朝初现亡国危机。
世界历史由此揭开了新篇章。
二
十四年前,我与前夫林肯游历东南亚,对在书本上所学的当地历史有实际的认识,从而更深入了解到19世纪中叶新大陆作物传至亚欧的不久(例如上文提到的根茎果实类的红薯、马铃薯以及玉米等相继引进),生产力迅速发展,令欧洲人口增加,白银自中南美流入使欧洲财富激增;与此同时,西班牙在东南亚马尼拉建埠,海上马车夫荷兰和英国则分别在印度尼西亚、马来亚等地建贸易站,进而将橡胶由新大陆引入东南亚,影响甚大。这当中橡胶树成为“南洋”的主要经济作物,广东众多青壮年男子遂以之作为“下南洋”谋生的主要渠道之一。
在旅行前,我看了电影“Fitzcarraldo”(中文译作“陆上行舟”),印象极深。该片反映19世纪起亚马孙河沿岸发现橡胶树及橡胶的广泛用途后,南美如秘鲁、巴西的欧洲文化兴起,包括大量歌剧院的兴建等;影片描写了大理石、铜柱雕塑等,甚至整个歌剧院的建筑,自欧洲越过大西洋后再经湍急的亚马孙河运到丛林深处是何等艰难。而橡胶大亨们及其家人热爱欧洲艺术,他们不仅致力开发大型农场,还决心要享受丰富的文化生活,真是热情如火。
19世纪中期,英国探险家威克姆(HenryWickham)从巴西偷运7万粒橡胶树种子,带到斯里兰卡和马来等地,因当时缺乏运送途中保存的知识和条件,听说最后只有6粒成功地在东南亚发芽成长。所以,整个东南亚的橡胶业其实是不安全的,因品种单调而对虫害的抵抗力低。就像19世纪中叶,因传到爱尔兰的马铃薯品种单一,晚疫(LateBlight)将其在几个月内清扫,进而造成两百万爱尔兰人死亡,一百万人漂洋过海到北美,在包括新英格兰(NewEngland)和加拿大魁北克(Quebec)等地求生。
马铃薯饥荒的情景在英伦报纸的绘画中可见。另外,爱尔兰和英格兰民族和政府有矛盾,虽自伊丽莎白于15世纪脱离天主教自立英国国教而在宗教角度上萌发,特别是伊丽莎白将其表姐妹、住在爱尔兰且信仰天主教的玛莉杀害后,但马铃薯荒时爱尔兰认为伦敦对它救济不力,从此积怨加深。
这里还应提两个插曲。一是二十年代,福特投资十多亿美元(今天已属巨款,当年更是)在亚马孙河沿岸地区扩大开垦橡胶园,希望满足自行供应汽车轮胎之所需,但因受到虫害绝大部分橡胶树死亡,造成其最严重的无可挽回的财政损失。再一个是二战中,日军占领东南亚大部分橡胶生产地,令美国政府坐立不安,于是以哈佛农业科学家为首在巴拿马和哥斯达黎加(CostaRica)建立橡胶园,以供战时军用需要,这是我从加拿大人类学家戴维斯(WadeDavis)写的《一条河》(OneRiver)读到的。
曼恩的《》问世后,回响较《》为小。此固然由于其中观点不像《》那么尖锐,更因为之前克罗斯比(AlfredCrosby)所撰《哥伦布大交换》影响深远,而《》的核心论点及多数论据与之相似。不过,该书毕竟自有其价值。它阐述了大交换的深度,为克罗斯比的基础论点提供了最新的作为实证的发现。例如,他描述了马铃薯起初被探险家弗朗西斯?德雷克(FrancisDrake)带返英国,后又传到西自爱尔兰,东到乌克兰。由于马铃薯能在寒冷干燥的地带生存,并且其单位面积产量四倍于麦类谷物。再加上有机氮作为养料的发现,结果使马铃薯成为33%—40%居民的全部非流质食物,如此严重地依赖之为主食。当马铃薯大量死亡,人们举家尸横遍野。
事缘年,德国化学家李比希(JustusVonLiebig)发现有机氮可被植物利用成养料,使作物产量大幅增长。当时还没有化学技术人工制造有机化肥。追根溯源,罪魁祸首来自鸟粪(Guano)中的一种菌类(PotatoLateBlight),大量海鸟于千万年来喜欢在秘鲁的海岸栖身,其粪便积成小岛。19世纪中叶数千名中国人被英国人送至此,辛苦地开采大量鸟粪运回欧洲,作为农用化肥,从而导致灾难性的连锁反应。此后-52年的马铃薯饥荒,引致爱尔兰人口突降一半,从马铃薯晚疫疾至今,爱尔兰人口始终未回复到年的数字。
欧洲的进步和经济增长极大受益自美洲,传统的欧洲中心论由此也大为动摇。没有农作物和白银自美洲流入欧洲,就没有欧洲的工业革命和帝国扩张。
谈完欧亚大陆的西边,现来讲讲西边。自明朝中期以来,随着新品种的粮食和块茎类食物的引进,中国农业幅地大大拓宽,人口相应急剧增加。汉族向西部人口较少的地区迁徙,并“取代”(消灭或同化)当地少数民族。有论者认为:中国人口在19世纪翻了两倍,达到3亿,与美洲红薯和玉米遍及神州大地密不可分。此两种作物和稻谷相比,对灌溉用水的依赖极低,且如上述能在寒冷处和高地生长,并可产出4倍于稻谷(甚至更多)的食粮。
至今,中华大地以只有全球淡水和地上水7%的资源,养活着20%的世界人口。广东习俗在家庭在家庭支柱去世后,在死者墓前会哭诉称:“有你在生大锅煮,冇你在生挨番薯。”“挨”含受苦意,“番薯”便是上述的“红薯”,后者乃中国北方的叫法。粤语的“番”指来自海外异国。可见近代我炎黄子孙之繁殖归功于“大交换”之作物转移。当然这个利也带来害。大量的梯田在雨后会有泥土流失,进而逐渐将黄河水位提高到地面之上40尺。我在年随美国医学代表团去陕西农村,见到当地政府组织村民,在大片水土流失严重的山上挖“鱼鳞坑”(一排排交错的浅坑),每坑种一树,旨在重新加强植被借以减少黄河水位提高的速度。
清朝从18世纪中叶起一百年间,每年不下十次的塌堤危害至剧,其破坏性不亚于年的卡特里娜飓风(HurricaneKatrina),该次飓风对密西西比尤其新奥尔良具致命性打击。而年的美国布什总统的处置曾令民众失望,不难想象中国人民对统治百年之久的大清王朝同样失望,由饥荒饿死,痛失家园,加剧官民矛盾,到农民起义等,可以理解此频繁之严重天灾使得清朝不能再维系其管治,自鸦片战争起泱泱大国的古老中华,之所以轻易地被欧洲列强包括一些小国一再打败,便与此有极大关系。
看来人类历史就恍如每个人不测的人生,有时小小的勇气和探索会带来巨大收获,但同时福兮祸所倚,难以预料可能潜在何种灾难。
三
从这个意义上,美洲原住民对欧亚人的福利贡献不可抹杀。欧洲社会曾被中世纪鼠疫和战争破坏到奄奄一息,其重建有赖于当日哥伦布及其后近百年的各支船队对美洲的登陆。中国则从此开始成为世界人口大国。但欧亚也无不自吃到意想不到的苦果—因人类大幅改变地貌和深耕土地而致。当然,被论者称为“继恐龙灭绝后地球上最重要的生态事件”之大交换,内容不限于此。随着人们日益频繁地往来于新旧大陆之间,若干疾病、农作物和牲畜也发生交换。如美洲“得到"天花、欧洲从美洲“输入”梅毒等疾病;农作物如西红柿、红薯、玉米以及烟草、橡胶等向东移从美洲传入欧洲。
美洲原住民对自然的驾驭极为高明,有关的知识使之得以在哥伦布大交换的灾难中幸存。而这些美洲原住民的后代一直守护承传着那些知识。突出的例子是他们对资源的利用十分巧妙,为可持续地发展提供了有力的保障。书中举出罗萨里奥及其家庭为例。生活在巴西亚马孙河支流沿岸的此一普通农家,一方面让密密麻麻的灌木生长如常,兼且为虾提供良好的栖息地,又在家旁种植青柠、椰树和棕榈。如此混合式的经营看似杂乱无章,实际既有经济效益又可持续发展。当然,这在今天称为农森化(Agriforestation),唯其缺点是难以机械化。
不言而喻,交换是双向的。欧洲人对咖啡和糖之需要,造就了巴西和古巴及其他南美和加勒比海岛屿地区的经济发展。与此同时,由于天花害死了三分之二至90%的当地人,欧洲人在当地种植咖啡、甘蔗、烟草和棉花的农场缺乏劳动力,又发现白人佃农在热带、亚热带地区易得发烧至死,而非洲黑人则抵抗力强,于是从西非抢或买来奴隶运至美洲的农场。实际上,直到19世纪中叶前,整个美洲的白人与黑人的比例是1:4;19世纪晚期,白人才占了人口的多数。就这样,欧洲人奴役非洲人,让他们成为美洲的主要劳动力,特别是北美维珍尼亚洲及南美阿根廷以北。
我几年前飞危地马拉(危地马拉)途中,读了汤姆斯(HughThomas)所著《奴隶贸易》(TheSlaveTrade),书中称非洲的埃及是与欧亚大陆连接的,所以非洲人不像美洲的原居民,与欧亚大陆的各种传染病被大西洋和太平洋阻隔而无接触。非洲曾有天花等病,欧洲人进入非洲时并没有受到传染致命疾病而令其人口减少。我于年12月去卢旺达前为了预防染上疟疾的可能,要提前两天开始每天服用强力霉素(Doxycycline),还在起程前一周注射黄热病预防针。
当欧洲人开始进入美洲后的一百年间,绝大部分土著居民死于天花,导致劳动人口缺乏,欧洲来的穷人佃农(无偿劳动4至7年还清路费),因疟疾和黄热病在热带、亚热带地区病或死亡者,分布在美国梅森狄克逊线(MasonDixonLine)以南的农场,和南美的巴西等大量输入黑人地区。黑奴多从非洲西岸来,除因西岸与美洲较近外,还因镰刀型贫血症(SickleCellAnemia)等原因对疟疾有较强抵抗力的黑人多在西岸。
相比之下,当时美国维珍尼亚以北,加拿大及南美的阿根廷虽未将奴隶制定为非法,都多用欧洲佃农,语言无障碍,劳动方式与生活习惯与农场主们相似,容易管理。我在巴西感觉黑人很多,在阿根廷旅游时感觉其黑人人口面貌与巴西大不一样。
参考克罗斯比(Crosby)教授的见解,曼恩(Mann)称年以后的时期为“新生同质化时代”(Homogenesis),或曰日益同质化的生物学时代。“因为这种征服创造了人种混合、交换和相处的条件,促成一个更具生物统一性的星球。”也就是“新”“旧”两个世界融合成一个:大家庭。
新大陆是全球一体化故事里的中心,而这一点经常被欧洲人有意无意地遗漏或忽略。《》和《》两书将继续挑战以欧洲为中心的历史。把欧洲人想成现代化创始者纯属偏见。全球化并非欧洲人的专属创造,如果没有美洲的地理资源连同原住民在年之前开创的农业文化财富,全球化也许至今无法开始实现。
岑瀑啸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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